12月23日,原中国男足主教练李铁,向湖北省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提交了上诉书。
十天前,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李铁案公开宣判,李铁被以受贿罪、行贿罪、单位行贿罪、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、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,他的涉案金额,约有1.2亿。
一审宣判后,李铁有10天的上诉期,今日为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。
在伤停补时阶段,李铁把比赛拖进了加时赛。
卖拐
2001年,赵本山在春晚上演小品《卖拐》,把范伟坑成了瘸子,以一个大忽悠的形象,风靡全国。
几年后,本山大叔不顾范伟死死劝阻,接手了辽宁足球队,投资几千万,最终留下一句“遗言”后退场:
"太他妈黑了,不玩了"。
辽宁队是李铁的母队,在中国足球职业化前曾取得十连冠的伟业,2020年,辽宁队宣布解散。
李铁生于1977年,12岁时被辽宁队看中,成为张引的爱将,15岁时入选健力宝队并成为队长,赴巴西留学,被国人寄予厚望。
1997年,他和李金羽、隋东亮、张效瑞入选国家队,被称为”四小天鹅“。
尽管李铁在足球王国巴西沉浸多年,但他的脚下技术不算出色,反而是因为充沛的体能、良好的位置感和凶狠的中场拦截,成为健力宝队中最早在国家队立足的年轻球员。
然而那年头,球迷还看不懂”兽腰“,也不理解防守球员的重要性。
97年十强赛,国足主场对小组赛倒数第一的卡塔尔,先入一球领先,随后李铁连续出现传球失误,场上数万球迷开始整齐的高呼一个口号:
”换李铁!“
浩大的声势下, 主教练戚务生顶不住压力,将李铁换下,国足的防守体系出现漏洞,连丢三球,最终以2:3败北。
兵败金州后,国足出线形势尚存希望,可是心气却被彻底打掉了,下一场面对竞争小组第二的关键对手沙特,当时小组局势还是乱战,事后分析来看,这一场如果拿下,大有希望取代沙特队取得附加赛权限。
可是,当时已经没人相信球队能出线了,教练组竟然提出了”保平争胜“的口号,范大将军罚失点球,带来了一场1:1的平局,这支阵容历史最强的国足就此退场。
20岁的李铁,早早的成为了”背锅“的牺牲品,而“换李铁”也成为一句流行口号,成为国足长期以来“外行领导内行”的历史缩影。
本山大叔《卖拐》上映那一年,李铁混出了头,成为中国足球先生,而 中国队也在神奇教练米卢的带领下,在十强赛以六胜一平一负取得小组第一,历史性首次冲入世界杯。
在更衣室里,时任足协掌门人阎世铎高呼:
”中国足球从此站起来了!“
在当年,人们还以为这是中国足球的开始,二十多年后才发现,这就是历史的最高峰。
此后十多年间,中国男足不仅没进过世界杯,连十强赛的草坪都无法踏上,每次都是早早被淘汰,成为最早备战下一次世界杯的球队。
王健林
王健林,地产传奇,中国足球发展的见证者。
90年代,王健林投资了大连万达队,甲A职业化的前五年,万达队四次夺得联赛冠军,创造了连续55场不败的神话。
当时,老王在商界还没有多少名气,足球成了老王的名片,有一次他去新加坡谈生意,对方压根不知道“万达”这家企业,派了层级很低的人谈合作。
当中间人说“万达是中国足球联赛的冠军”后,新加坡人一改傲慢,大老板亲自出面参与谈判。
王健林最看不惯中国足球中的默契球和人情球,有一次万达队3:0领先,中场休息时,老王在更衣室里挥斥方遒:
”根本没有什么礼尚往来,什么温良恭俭让,能多打几个就打几个。”
1999年,老教练张引带着辽宁队升入甲A联赛,作为升班马,首场客场挑战大连万达,这也是李铁的第一场甲A联赛,那一年他们创造了“青春风暴”。
当时,万达还延续着一个中国足球神话——连续57场主场不败,自甲A职业化的五年来,万达在联赛中主场还没输过球,然而这一场,万达0:1败了。
那一年,老王已决心退出中国足球,上个赛季的足协杯半决赛,大连万达遇到了还在甲B的辽宁队,两场平局被判3个点球被淘汰。赛后,老王大发雷霆,宣布“我们永远退出中国足坛”。
他还留下了一句话:
“你们这么做,就是把我们二十几个人,变成你们的提款机。我玩不起,永久退出。”
2000年,大连万达正式改名大连实德,王健林临上车前突然转过头对身后的市体育局的领导说:“我真不甘心。”
后来,王健林在投资中狂飙突进,事业搞得红红火火,把万达广场铺遍了全国。多年后,人们逐渐淡忘了他是中国冠军俱乐部的老板,而是津津乐道于他取得的另一个里程碑:
中国首富。
功成名就之后,老王对还是足球不死心,他开办“万达留洋”计划,把一些小球员送到了欧洲低级联赛里,然而多年下来,没有一个踢出头。
也许是惦记着“神奇教练”米卢的成功经历,王健林向中国足球提议,请一些世界名帅来带中国队,他负责出钱。
后来他回忆,和足协签订了合作协议后,他提供了包括托普穆勒、里杰卡尔德、克林斯曼、斯科拉里和卡马乔五个人的名单,其中里杰卡尔德、克林斯曼和斯科拉里都愿意谈判,自己的首选是里杰卡尔德。
足协选择了卡马乔,可预算有点超了,问老王的意见,老王回答”你定就可以。”
2011年8 月,国足主教练高洪波被免职,由前西班牙国家队主帅卡马乔接任。
仅仅两周,国足先后输给约旦和伊拉克,连十强赛都没进,早早宣告出局。
随后,国足踢了一系列热身赛,一败再败,足协忍不住了,为国足准备了一个提升信心的弱队——泰国队,对方派来的还是U23的青年队,赛前媒体宣称——“中国足球急需一个软柿子”。
后来发生的事,我们都知道了, 中国队 主场1 : 5惨败,成为 足球史上有名的耻辱。
而老王被骂了十多年,他事后委屈的说:
“卡马乔2次出任西班牙国家队主帅,6次出任西甲各个俱乐部主教练,难道西班牙国家队和俱乐部首脑的脑袋,都脑残了吗?”
无论真相如何,老王再次遭遇了滑铁卢,也在头上背了一口巨大的锅。
2020年,曾经凝聚了老王半生心血的八冠王大连实德队,正式宣布解散。
许家印
同样当过中国首富,同样投资中国足球,许家印比王健林的故事还要传奇。
老王为 足球扛过枪,老王为足球流过泪,许家印不一样,他看不太懂足球,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贯彻自己的商业理念:
买买买,合合合,圈圈圈,大大大,好好好
2010年3月1日,恒大集团以一亿元买断广州足球俱乐部全部股权,然后大肆买入国外球星,打造了超豪华阵容。
球队冲超成功,第二年又以升班马身份拿下了中超冠军,上演了“凯泽斯劳特奇迹”。
李铁的母队辽宁队,在升入甲A那一年终结了万达的霸业,然而联赛仍然落后山东鲁能队屈居亚军。
广州恒大八连冠,取得了显赫的成功,也开启了联赛的军备竞赛。
此后,各大地产商纷纷巨额投资中超联赛,连权健这种卖假药的都不落其后,金元攻势之下,中超以“人傻、钱多、速来”之势,一大堆当打之年的国际球星来到中国淘金,巴西国家队被挖的七零八落。
而中国球员的薪水,也十倍、百倍的暴增,韦世豪等国脚的年薪可能在700-1200万之间。
2012年,许家印请来了传奇教练“银狐”里皮,李铁出任助教。
这位意大利老教练极具个性和霸道作风,早在尤文图斯时,他就敢放弃当时足坛第一人齐达内引进内德维德。2006年世界杯,他带领意大利队半决赛对阵德国,一口气换上四名前锋,吓得卡纳瓦罗和布冯脸色发白。
意大利队最后3分钟打入2球淘汰德国,气势如虹一路举起大力神杯。
金元足球时代,凭借着孔卡、保利尼奥等球星,恒大面对亚洲豪强丝意气风发,把日本、韩国和沙特俱乐部打的心惊胆战,不仅两夺亚冠冠军,在世俱杯上都赢了美洲冠军。
然而,打了兴奋剂的中国足球,却一再露出虚弱的底色。
俄罗斯世界杯预选赛,高洪波带领的中国队连战连败,里皮临危受命,成为中国队主教练,而他的天价薪水由恒大支付,而李铁再次成为了中国队的助教。
里皮上任后,中国队在主场1:0击败孙兴慜带领的韩国队,终结了数十年来大赛逢韩必败的“恐韩症”。
中国队6场比赛,3胜2平1负积11分,让人遐想如果老帅早一点接任,中国队能否真的出线。
然而,随着85一代球员的老去,年轻球员再也无人可继,一旦失去外援的超强个人能力支持,就会被打回原形。
许家印下了最后的筹码, 卡塔尔世界杯前,中国足球借了冬奥会冰球队的东风,开始了归化政策,艾克森、高拉特、阿兰等巴西球员火线加入国籍。
中国队1:2输给 叙利亚队, 里皮赛后怒而辞职 ,他说 :
如果球员到场上害怕,没有斗志、欲望、胆量,不能把我训练的东西踢出来,就是我主教练的责任。 我的年薪收入非常高,这场输球我承担全部责任,现在我宣布我正式辞职,这个决定不可收回。
离开中国队后,里皮的怒气消散了,他后来说,如果中国队进了世界杯,他会拄着拐杖来加油的。
里皮可能很难看到这一幕了,而广州恒大乃至许家印都在快速陨落。
2023年9月,许家印被正式逮捕,恒大集团的债务高达2.39万亿,超过中国GDP的1%。
辉煌一时的广州恒大,也落入了解散边缘,欠下了球员天文数字般的薪水。
2024年12月,韦世豪质疑广州队为什么可以进准入名单,引发前恒大球员争相回复:“同问”。
李铁
里皮宣 布辞去主教练的那一晚,足协以一种诡异的平静选择了接受。
当时,中国足协掌门人已经变成了上海上港的董事长陈戌源。
在金元足球年代,陈戌源带着上港,一直死死咬着广州恒大,同时引入了大量巨星。
比如巴西国脚奥斯卡,在巴西1:7输给德国那一晚他踢进了巴西唯一的进球,2017年,他以6000万欧元的转会费从英超切尔西加盟上海海港,年薪达到2500万欧元,在上港的一个官方视频中,还给奥斯卡标上了“副总经理”的头衔。
前中国国脚谢晖当时在南通支云做主教练,他一次酒后吐真言:
像申花、上港都是几百个亿在投入,我们(南通支云)一千万,中甲第五名。就是让你脑子干净一些,别瞎搞,他们就在搞钱。上港拿个冠军,我在上港我知道的。他们花了120个亿。”
陈戌源上台后 ,做了三件事,球员减薪,联赛中性名,以及豪赌国家队。
当时,金元足球已经全面崩坏,苏宁队拿冠军后即宣告解散,降薪势在必行。然而联赛中性名的推行,则进一步摧毁了球队为数不多的商业价值——广告。
繁华落尽,一地鸡毛,联赛面临全面欠薪,球队纷纷解散。
在国家队方面,陈戌源选择了 里皮的助手, 在 武汉卓尔担任主教练的 李铁担任主教练。
然而,随着中国足球 的青黄不接,归化球员的全面老去,李铁的投机无济于事。
2021年11月,1比1战平澳大利亚队。发布会上,李铁火力全开,骂了32分钟的媒体。随后又发了微博,表示自己早早睡下,满血复活,然后 给 健力宝和 雨林古树茶 带货,引发轩然大波。
此时,中国男足已经基本提前出局,李铁以自杀性的方式,宣告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终结。
随后,足坛爆发反腐浪潮,陈戌源和李铁双双被捕。
陈戌源一脸正气,然而短短两年间,他在足协收受贿赂8103万元。
根据足坛反腐纪录片透露,他游说了武汉卓尔拿出200万元向时任足协主席陈戌源行贿,同时自掏腰包送给了足协秘书长刘奕100万元,取得了国足主教练的位置。
这个数字令人惊讶的地 方在于,国足主教练竟然如此便宜,要知道李铁在华夏幸福担任主教练冲超时,仅一场比赛就要花1400万收买对手。
当时,李铁收买对方后卫黎斐就花了600万元,讽刺的是黎斐表示会帮他们打点多名关键球员,却私自独吞了这笔款项——这够买两个国足主教练了。
李铁成为主教练后,仍然和武汉卓尔签下了一份6000万元的合同,将卓尔四名球员选入大名单。
武汉卓尔原董事长田旭 东落马后承认,在国家队名单公布时,他的脸是发红的,“什么意思呢,我知道我们球员的能力,进不了,一个都进不了。”
未来
2024年9月,新的世界杯预选赛上,中国队0:7惨败日本队。
三十年间,日本足球坚持发展青训,坚持重视联赛,坚持以技术为主的风格,最终取得了成果。
而中国足球则在一次次急功近利,自毁根基中,不断沦落。
1974年,第39届国际足联法兰克福代表大会上,阿维兰热被选为第七任国际足联主席,任期24年。
阿维兰热登上国际足联宝座时,国际足联账本上只有24美元,1998年,阿维兰热卸任,国际足联的账本上的数字是——40亿美元。
作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,阿维兰热曾多次表达希望中国举办世界杯的愿望:
现代奥运会从诞生到走到中国,经历了100多年的时间,我希望世界杯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,或许那一天我已经不可能看到,但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向所有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保证,那将是一届成功的世界杯,就像2008年北京奥运会一样。
按照国际足联的规定,申办世界杯,某种程度上很简单,只需争取到24个国际足联执委中的多数,即13个国际足联执委便可。
此外,还有四个硬性条件:1符合条件的申办城市;2球场建设达标;3有接待和承办大型体育赛事的能力;4打进过近几届世界杯。
如今,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前三个条件都已满足,甚至超标准满足,但唯独第四个条件,成了中国举办世界杯的拦路虎,具体来说,拦路虎不是别的,正是中国足球国家队的竞技水准。
多年来,中国男足换了很多届教头,中国足协也换了很多任主席,具体多少,记不清了,也懒得记了,反正就是那个岁月如梭吧,转眼就看见范志毅在朋友圈刷屏的那张情绪激动又无可奈何的脸:
中国足球现在什么水平,再下去要输越南了,泰国队输完再输越南,再输缅甸,接下来没得输了。
回忆起少年时光,很多人有个足球梦。
那年月,我们看着日本拍的《足球小将》,浑身热血沸腾,在没有半根青草的“足球场”上奔跑着踢球,放眼望去,周围都是过度开发的房地产和密密麻麻的住宅楼。这种对足球的热情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后,就随着动画片的告罄而消失于深不见底的岁月之中。
目前中国足球水平虽然不济,但有着世界上人数最多的球迷,球迷的热情虽不断受到打击,但终究不会熄灭。
看过一个电视节目,采访一位叫斌哥的国足球迷,斌哥11岁时,观看了一场重要比赛——1985年5月19日,中国足球队败给中国香港队,导致中国足球队失去了代表亚洲参加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的资格。此后,中国足球一跌再跌,但斌哥辗转于各大城市,努力去现场,为中国足球加油助威,始终热情不减。
斌哥说,中国足球就像自己的孩子,知道考试考不好,也得上学送到学校,放学在门口等着。
也许有一天,当中国的少年们能看着中国人自己拍摄的《足球小将》那样的动画片,能奔跑驰骋在绿油油的合乎标准的球场上,能自由选择并实现自己的足球理想,不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压力所左右,中国足球将迎来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。
李铁的最终沦落,或许就是中国足球的一个转折点,希望有关部门能不负众望,彻查到底,将不法分子绳之以法,扫清笼罩在中国足球上空的阴霾。
最重要的是,能踏踏实实做好青训,做好联赛,不折腾。
部分参考文献:
1、《中国职业足球发展问题研究》,作者:郑志强,线装书局。
2、《中国足球与世界杯》,作者:李仪
3、《拿什么拯救你?中国足球》,作者:李禹廷,新华出版社。